第２１話 心靈宇宙_伊莉雅.Lv3 ～自我～
只見是一具人偶。
「有勞迎接了。今天妳也很精神充沛呢」
「…………」
「喂，看哪了…………」
「…………」
她毫不應答，一動不動，似極了一具人偶。
既是幾可亂真，那又和人類有何分別。
分別，就在於靈魂。
若說人膚溫暖源自靈魂，欠卻靈魂的容器就只得霜寒。
冰冷的肌膚。冷淡的視線。
不，視線也是靈魂所擁之權柄。她眼瞳未帶視線，瞳孔不張不縮，那又該何以稱呼。
總言之，就是具人偶。
「……睡了？ 喂～？ ……心護也會睡的嗎。打開眼睡，像極人偶了」
憶起以前。
那是一具肘、膝等身體各部分用球體連接的人偶。人的模型，本來只會直立；自從得到名為關節的自由，就急趨近真人。
給它擺出喜愛的姿勢，穿上喜愛的衣服，就更覺它像個人，夢想它會像人般活動。
但，它絕不會動。不曾動過。
形態相像也好，它還是沒有靈魂的仿人模型。
「……啊，好輕」
急生戀慕。
我扶她腋下抬起，置在旁邊一張時髦的椅子上。
雖說它只有人一半以至四分一大小，但也實在太輕了，有如空心一般，好像被風吹就會飄走。
「這也不醒嗎。到底出甚麼事了。伊莉雅又不在。…………既然這樣我就，不、不客氣了」
我張望了一下，就繞手到她背後。罪惡感沒有湧現。想她反正會一笑置之。
普露普蕾奧。
用瀟灑的笑容和舉止翻弄我，那名少女現不存在。
只留下外型。留下人的形狀。普露普蕾奧並不在此處。
「形象還是替妳保留吧。雙腿貼合，微微彎側。手放膝上。顎收起一點……啊，挺像的」
她重現真人，不偏分毫，只稍弄姿勢便很中看。
肌膚無斑，唇泛淡赤。無機物當真能重現如此趨近真人的肌質嗎。我頗感好奇，輕摸她那小巧的唇。
「……很光滑喔。真的是人偶呢……」
眼所見和指尖觸感不一致。那裏怎看也像嫩滑的，但卻崛角堅硬， 冷不通血。
想像與實感齟齬太大，我腦中視覺與觸感像二人三足般慌亂。這下挺新鮮有趣。我興奮起來了。哪邊看來像人，哪邊全不像人呢。
稚童的征服欲流通我全身。
羞恥說句……小孩總會有，那種，甚麼也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的。
對方可是人偶。一話不發的人偶。既然沒人在看，片刻褻玩也不用害怕受斥責。
「這麼精緻是不行的……。人家會好奇妳被造得多麼完美。壞在妳不醒來呢……唷」
壞習慣是有自覺，但我不像大人般能自戒。
我要觸及她各處，以確認其意匠如何。我謹慎的探指到她肢體，滑入其衣裳中。
「…………唔？」
抬起視線，對上了亮麗的眼瞳。
我推過她顎稍朝下，視線和我從下蹲望的角度一致。
不知為何。
從那眼眸轉不過目。
明明那眼睛沒有靈魂。
靈魂不在，怎會有視線。
我稍側過臉。
那眼睛 追過來了。
「………………啊咧？」
轉頭到原本位置。她視線追回來。
「啊咧？ 啊咧？ 等著」
重複幾次，發生的事還是一樣。
我冷汗直噴，思考僵住。
－－甚麼，狀況？
「手法粗魯，討厭」
「嘿！？」
「不過，這麼溫馨的惡作劇做多幾次，也許這分感覺會變成喜歡呢」
笑容綻放。
其眼瞳，口唇，泛有朝露彩澤。
「不……」
「不？」
「不算ーーーーーーーーー！ 不算不算！ 妳想的都是甚麼了！！ 想怎了！？」
「那才是我要說的」
少女那懊惱的臉，不再像人偶。
當下，她就是和有靈人類同等的存在。
普露普蕾奧那瞇住的眼瞼泛起笑意。她從椅子站立，飄浮，迫視我的臉。
「碰多點也不錯喔。現在該很柔軟的。來，別客氣了」
「不，不要啊！ 女孩子怎會做這些事！」
「女孩子不就做過了嗎。來」
「唔喔喔對不起是我錯了！ 怎麼要裝作人偶了！ 奸詐！」
「奸詐甚麼的，我從此至終都是人偶啊。看一眼就知道吧」
「雖然沒錯～～～！」
敵不過這瓣饒舌。不覺她胸前的時針也在滴滴轉動。
也許掉到陷阱裏了。
也許？陷在其中了吧，我。
「被擺一道了……」
「我才被擺一道了啊」
「長教訓……不會再栽在妳手……」
「栽在她手？」
「嗚哇－－－－！！」
耳邊的聲音觸動全身電攣。原來是伊莉雅。
還想怎向她解釋，卻見普露普蕾奧飄飄然的蹲到伊莉雅肩前，在她耳邊吱喳吹聽。
激得我臉紅。無從宣洩。
「與人偶，有摩擦喔」
「嘿～。呵～。會做那種事啊」
「唔……！」
「我也喜歡啊，人偶遊戲。真想再來一次呢，用可動超人模型來玩」
伊莉雅形色不見嘲弄之意。
普露盡是呵呵的笑，引伊莉雅進潛艙裏。我看準伊莉雅身影消失在艙內，就半耍硬抓住普露，推擁她貼在艙門上，探頭逼近她的臉。
「不用勞氣，我粉飾完整說清給她聽了，請安心」
「真的？」
「那涅爾的表情會說謊？」
「……妳有甚麼企圖」
「不知呢。反正都是隨心之行。嘛，難得是好機會，就當我心有盤算吧。這下妳就欠一股債，請細心回報」
不待我反應，她就繞到我身後推我一把。
欠一股債－－是說我欠了她一個人情嗎。雖心有不甘，也無可辯駁。我委屈點頭，臥身潛艙裏。
「粉彩超人－肌肉面具（パステル超人マスクド・マッスル）的模型，我很想要啊」
「喔，是伊莉雅迷上的那種……。那節目現在還在播啊。雖然我沒看」
「是嗎。要是這邊也有傳訊器就好了」
「我問問禪吧。他喜歡機械，總會幫得上忙」
天蓋閉合。普露普蕾奧的聲音宣告開始。
艙內黑暗，但在入夢前，不至於掩滅我們姐妹間的時光。
「…………好，接下來重頭戲了。她們，還需我們指引前路。沒錯吧？」
＊
:/ COSMOSPHERE_Ilya=Illdilete.Lv3 /:
景色依舊閑散。
看似寬廣實則狹窄，這世界欠缺生氣。故而難以感受到伊莉雅的－－涅爾的氣息。
不太容易找到她。這直覺更發壓迫我心。
「去哪好呢。莉莉。……莉莉？不在嗎？」
喚她名字，沒有回音。
是嗎，潛入都第三次了。無言，即是要我自己決定行程嗎。
這樣的話就摸索前進吧。未知的地方，眼前的景象，我決定從頭探到尾。
:/ 認証機 /:
「啊咧……？」
怎麼有這具玩意了。
除了環狀木橋伸往左右，前方還有一條筆直的石路。那是潛入最初站立的地方。換言之，這裏會通往世界中心－－黑色"霧霾"的島－－。但是，它途中就崩塌不通了。
在崩塌節位和我站立處正中央，它巍然聳立。
「這啥啊」
這高及腰的物件似乎是石造。表層有匠意彫刻，彷彿像探險劇或圖冊之中，那些憑古代遺跡特有的原理驅動的裝置。
碰它就會有事發生。也許會有蟲竄，會落閘，會滾下巨石。
現實中怎有這些事呢，我隨意置掌於物件中央又圓又平的位置，才想起。
才不是現實。
這裏是精神世界啊。
『認証錯誤』
「這……陷阱……！ 糟了！？」
『認証錯誤』
「…………就只這樣？」
『認証錯誤』
「……怎麼了，這具老古板會播著這麼現代的聲音。懂了，我放手，就不要再響了」
也沒期待事情發生，但似乎太風平浪靜。
碰著它，它一直重播錄音似的無機質聲線。毫無變化，了無新奇。
認証錯誤。到底是甚麼意思呢。
「認証的鑰匙掉在別處……？ 想要找遍世界角落吧，看過不少調調都這款……」
『認証錯誤』
聲音還是老樣子。
等了多久也好，依舊是那把機械聲。
我鬆開手，拐右邊上橋走。
:/ 醫院 /:
「這裏是……」
拐左上橋盡頭那有屋的小島，是在這邊對側。
拐右到盡頭。其處看來，是一棟陰暗沉鬱的建築物。
「這是甚麼。說家……也太大間了……警局？警局是這副外觀嗎」
『的確，那就像具監牢呢』
「哇，莉莉！妳在啊？」
『從剛才就在，當然了吧』
潛入時的海柱，羅盤，是為莉莉的聲音所以。聞其聲，我心立時舒緩。
「妳在就說在啊！還以為莉莉也要來作弄我了？妳的心護耍得我團團轉。居然裝睡，真是的……」
『…………』
事是莉莉的心護幹的，那不就等於莉莉做的……正想這樣詰問，又不想說出口了。
根本問來多餘。莉莉她不也想忘卻長幼立場，和我和伊莉雅呼呵快活嗎。定不會錯。
為莉莉著想，這疑問先放在心裏算了，反正說出口準會招罵。 想像普露會用甚麼手段報復，當知此舉不外是打草驚蛇。
我態度回復認真。
「那麼，這建築物有沒有印象？」
『別問我吧。……不過，對……是處關得很緊的地方。但它不會是警局。前科……涅爾沒犯過吧，我猜』
「不用說她當然沒有吧！那裏該是，更就近伊莉雅周遭的地方啊，肯定。沒錯，譬如…………啊」
一瞬，腦內一段影像，像伸手般絞起我喉嚨。
密閉，幽暗，陰濕。活像會出現幽靈，就等同孩子眼中的監獄。
「…………醫院」
『像嗎？』
「……該是了。可是，我沒見過這間醫院。我所知的醫院，是雪白得近乎潔癖……而且巨大。從高層俯望，房居的燈就像星星般細小」
『即是說，眼前那棟樓和妳的印象差得遠。它的確不太高』
對。
那不是我熟知的醫院。
它是甚麼；兩者不相同真是太好了。兩種感覺只顧在氣管狹道間鼓脹梗塞。
那定必是伊莉雅的創傷形成的物件。那裏才是該解決的問題所在。
但為甚麼。我很痛苦，身體動不了。
『先移往別處吧』
「怎可以就此溜掉，」
『不用焦急，這裏還是等級3喔。放鬆點。這物件也不一定是這層的重心所在。若妳應當干涉的問題就在那裏，涅爾該已經用某種形式牽拖妳進去了』
「……這話，當真？」
『真的。有空猶疑，不如去找涅爾啊？』
體察莉莉的意思。
莉莉感受到我的苦痛，知道我無可作為，判斷不應再留在此處，才使了激將法。
還多虧她察透我小氣的性格。如此關顧，無比欣慰，可靠。我不禁慚愧。
莉莉，成了我身邊的同伴。
「……我會去」
『泄氣了嗎，好運都要漏走了』
「我會去！！ 真的，莉莉好哆嗦！」
『是吵的囉。妳懂了就快……喂，愛狄露！』
「又怎麼了！！ ――欸？」
我離去醫院，正要怒吼以遮羞時。
毛蟲撬梳的感觸席捲全身。
那不會是毛蟲。但寒意正和毛蟲帶來的一樣。
還未忘記，那種，肌膚被無數細絲輕輕搔弄的感觸。
那種邪的感觸，輕易就侵犯了，我這女性的最高 機密。
「啊，呀……嗯！唷，還未完！？」
蹦蹦。
牠推起胸前的布跳高。
就是那東西。除牠就沒有別的。就是那黑色毬藻類。
「你從哪竄出來的！還有呢，怎麼每次都鑽胸裏了！？」
『不是很柔滑嗎？好事來啊』
「還事不關已的……！」
胸裏的黑塊依然一語不發。從何而來。為何而來。牠甚至好像方便逃避追責才取了此形狀。
但，確實的是。
牠，要來幫忙我脫離困境。
「喂，你啊。好傢伙？還是壞蛋？」
蹦蹦。
「只跳，還是不明白啊」
按緊突起的胸布，嘆一口氣。
牠死黏住我，是因為喜歡我，還是有甚麼企圖呢。我更想知道，這隻生物到底何方神聖。
「…………」
腦裏掠過先前階層的情景。
那是潛入結束直前朦朧所見，是真是假無法分辨。
若此記憶是真，這片黑塊就是涅爾身上堆積的鱗剝落而成的。
浮在世界中心的黑霧島。這片黑塊和那裏一樣色彩。而涅爾既在抗衡亦在避忌牠。黑塊授與她魔法。以我作媒介。
要解讀箇中意義與關聯...... 線索還未足夠。
未夠也好，剩下的總不會太多。只是某些重大的"關鍵"仍然欠落，我心只得疑惑不解。
到底是觀念上欠缺，還是物理上破損了呢。不知解法，連算出解答所需的公式也不知道；喉胃間燒灼難耐，就好像面對不符學級的數學問題時所承受的無力、窒息感覺。
明明這黑塊是善是惡還未能定斷，容許牠同行又真的好嗎。我是不是看漏重要的事情了呢。
懊惱多深，牠也沒回答。
既不明白，這下就只能從結果推斷事情了。
苦思不得要領時，我總是如此作結。黑塊給了涅爾力量，所以不壞。此舉促成進識，所以牠不壞。
這黑塊，雖然涅爾躲著牠，但確實牠引來這世界的改變。黑塊"改變了"涅爾。這結果無以搖撼。
「……某種意義上，你我都相同啊」
蹦蹦。
「好吧，一起走吧。但要答應我，別老是彈跳，逼得我辛苦」
蹦。
「那麼，先離開這裏吧」
正當要順從暫且定下的結論時。
『愛狄露』
「甚麼，莉莉？」
『……不，沒事』
莉莉喚止的聲音只留下莫名感觸。消失在揚風中。
:/ 希望之鎮 /:
「呃」
『啊咧』
出到廣場，意外遇上了他。
沒想過會在精神世界碰上……怎麼一回事了。當見過一面路人？當年長之輩？
看著他想了想，不覺眼神交會了。
「不是愛狄露嘛」
「我跑」
『等，怎麼要跑』
「為甚麼偏偏要在這裏看見他的臉孔！」
『關鍵線索也許就在他身上啊！』
「會有甚麼線索！ 甚麼也沒有啊！」
「愛狄露」
「咿呀－－－！！」
抱怨間他就挨近來。拽我肩口。
回神來就已被逼到牆邊 。這附近有牆的嗎！？
「別跑」
「唔……甚麼意思，你噁心得很要緊啊……！」
「少來這句了」
「呀，討厭……吶莉莉，這傢伙發甚麼病了！我……我火都來了！」
『呵……呵呵……嘛，嘛涅爾眼中的禪就這副樣子喔，嘻，呵呵，噗……！』
這種狀況還在笑，難饒。我也知道是涅爾眼中的形象啊。
我想問的是，這男人－－禪為甚麼猛是要追逼人到牆壁上。
一瞬還驚嘆少女漫畫 般的情節要發生。實際體驗真的會被刺激到爆發！
「聽我說的話」
「別，別在這距離開聲……！」
「不這樣會跑了去啊，妳」
「當然要跑！ 像你一般噁心的男人，應付你等同浪費光陰！ 虛耗人生！ 徒勞！ 折骨！ 抓空氣！」
常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我才沒空應付這嘶。當下最緊要的還是找出涅爾，先伺機脫離這裏－－。
從那撐牆的手下方穿過，奔跑。 他伸手過來沒抓到我。我成功逃脫，感到慶幸。
不過。
「妳來這街，不是要找自律人偶嗎？」
他的一句，按止了我的腳步。
「欸……？」
「就是人偶。喜歡還喜歡，別老追不放了。還有事情妳更該投入吧？譬如和我的關係啊」
退百步，容忍他的煩擾。
但，人偶？人偶是？
這詞所指，我只知道某一人。
「……人偶？……你說普露？」
故而當然，我能說出口的關鍵詞就只有一個。我所知道的人偶就只有她一人。
可是。
可是眼前，他搖頭了。
「說些甚麼了，人偶不就只有一具嗎？那黑色傢伙啊」
「……甚麼……？」
『…………』
腦忽然轉不動了。
死命覓得那"一項假設"卻不通用，失靈了。
他到底想說甚麼？
他要發表甚麼偉論？
當他說出口，我會瘋到何種地步了－－？
「涅爾啊。它是人偶沒錯吧，造出來不就為維持這虛渺世界的息間穩定嗎」
「――！！！」
不清楚彼我相隔了多遠。
但，我當下已抓起他胸襟。
「……這甚麼意思……？」
「哈？有特別意思？……它根本不外如是，一味死撐這虛偽的城鎮。這世界將要搭上真實的軌道，假冒的人偶已經再無用處了」
「我問你想說甚麼！！」
「怎，怎麼又怒了。虛偽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真實的時代才是萬眾期待的。假已經過去，真將會到訪。所以妳快直視我們間的關係――」
假……？ 真……？
嘗試在腦中咀嚼言語意味，瞬即拒吞，言玉被嘔吐排出，嗚咽。
贗物和實物？
人偶？黑色傢伙？
不明所以。
我明白。不，還沒明白。
禪的話語過於抽象。
但當他越攪越渾，箇中神秘就更發驚悚。
禪……想說……？
涅爾，是伊莉雅的贗品，無用之物－－？
「嗚，嗚呀啊啊啊！！」
『愛狄露！冷靜！愛狄露！』
「怎會沒用處！怎會沒……嗚，嗚啊啊！！」
『處方！精神抑制藥，快！－－愛狄露，勇敢面對自己！找尋自己累積的履歷，導出結論！』
涅爾是人偶？
為的是維持一段短暫的時光？
真的世界到臨就再無用處？
一時的擺設？
過渡？
棋子？
礫石？
無關重要？
無大用途？
隨手可丟？
一直只是，"可有可無的虛渺之物"？
「嗚……哼…………我，我……！」
總在心中想。
為甚麼不是伊莉雅。
有想過吧？
很失望吧？
怨恨過吧？
她是贗品。
不是真身。
想過吧。
那就該明白禪所說的意思吧。
假將過去。真將到來。
亦即是說，我期盼已久的要來了吧。
明白了，就是如此簡單。
禪對我說。
要對自己誠實，嘛。
「啊…………啊，哈哈…………」
翻尋履歷，明白了。
自己。自己所想的。
全部，就在我裏面。
「哈，哈哈……哈哈…………呼」
吸氣，呼氣。
我"當下"所想的。
就是率直而行。
我現在要做的。
正是。
「喝呀呀呀呀！！」
渾身凝勁，握掌一拳。
「咕！？」
兩拳。
「唔嗚！！」
三拳。四拳。
「愛狄露、住」
「的確！我也當過她假冒的！理解到！自己有多顯淺！但是！」
再三拳打。
擊向虛言的化身。直到其斃去為止，不絕毆打。
「假冒的，一樣是真身沒錯！！她在那裏！她就站在那裏！有其意義，出現在這裏！」
正如我也是。
我也一直作假。
不過，在我身邊，是有人陪伴的－－。
「禪的假貨，說！涅爾在哪！！」
「崖，上……咕啊」
說畢，假的禪就吻地而仆。
雖然我使盡力毆打，居然也沒打出傷痕。他靠不住，但耐打這點算像真貨。
「死了……？ 沒有吧。崖上……是那邊嗎」
現在我能看見。
城鎮盡頭，有一大面懸崖。
:/ 風吹之地 /:
「涅爾」
岸壁尖銳延伸，像要長往世界外端。
盡頭，一面背影。
風吹過，揚起同我一樣的金髮。
「抱歉，使動禪才喚來妳」
她用手梳穩胡亂起伏的前髮。
眼神平靜，卻有一絲悲傷。
是為涅爾，這名少女的眼神。
「想試驗妳。不，不試試妳不行了，已經」
我步往崖角。
眼目瞇細，伴瓣笑閉上。不知其為自嘲，抑或諦念。
「我在質疑自己。後造的我，終有一天會失卻存在意義。皆因伊莉雅不需要我。伊莉雅醒覺前暫且為殼，那就是我。我定義自己，身為涅爾的我」
風漸趨急。
我迎風前進。更覺風猛。
「而這樣的我，卻想有人需要我。不，是知曉他人需要我的那種喜悅。伊恩、莉莉、蓮、沙妮……貧民窟這地方本身賦予了我存在意義。還有……妳」
涅爾眼瞼微張。
「因妳，我迷惘了。愛狄露」
笑中只有，悲傷。
其表情雖然平靜，卻脆弱得好像今天就是生命終結之日。
而我，卻知道。
她眼眸望處，我知道。
「笨蛋，這樣就好了嘛」
其目，期望我去否定。
不是的，沒問題的；其目想我這樣否定，包覆。
涅爾並非想放棄。
相反。涅爾想繼續存活。
所以我，抱緊了涅爾。
多少次也好，我也會抱緊她，訴道。
「因我而迷惘就好。為大家而迷惘就好。那就是妳應做的事，妳必須做的事」
「明明我快要消失？」
「絕對不會消失。妳以為自己將會消失，這可是天大誤解。因為，周圍絕不會容許。我，不會容許」
「啊……」
「再說一次。多少次也要說。涅爾也是，我的妹妹。不單是我的，還是伊恩的，莉莉的，還有蓮和沙妮的妹妹。涅爾是大家的妹妹。想像吧，伊恩和莉莉，會容許妳消失嗎？」
「…………我想不會吧」
「對吧？」
涅爾身軀纖細，卻輕柔嫩滑。
絕非贗品。她就在這裏。涅爾，確實存在於此。
「涅爾，我們需要妳的存在。現在也好，何時也好，都需要。所以，沒問題的」
「……謝……謝謝妳。我，很高興啊……姐……姐姐」
相擁，共感－－幸福的時光。
但當涅爾語出。
風急吹動，勢頭洶湧。
進識？
－－錯。
不祥預感燒灼全身。
「涅爾姐姐－－！！」
有人從遠處叫喊。
我和涅爾都點頭，望向遠邊來的少女。
「黑漆漆的！黑漆漆的來了！！街裏！！」
握緊一下手，我們就奔下街中。
:/ 希望之鎮 /:
「已……已經到這地步……啊！？」
一言絕句，比任何言語都更深刻說述事情嚴重。
涅爾和我所望之處。不規則石疊，叢立家居，高牆。
這些本該存在該處的景色，全都不見了。
「城鎮正在消失……？ 不對，是――」
「被"它"淹沒了」
沒錯。
它們並非消失了。
而是被吞噬了。被那嗡嗡擴大，悚人的黑色"霧霾"吞沒。
「怎麼……辦呢」
「沒辦法也要辦，現在……那才是我們該做的！」
「涅爾，等等！妳會被它剋……！」
涅爾"碰不了"它。上一階層早已知道。
明明如此，為甚麼涅爾還是衝進去。
無須多說。
她為這毫無勝算之戰，擲出了身軀－－！
「等等，涅爾！太魯莽了！」
「行的。用上自今以來用過的"招式"，一定能奏效……！」
語音未落，涅爾周遭空氣已開始搖曳。
陽炎－－察覺之時，搖曳處泛紅，熱波驗湧，燒灼我臉頰。
一時不禁閉緊眼瞼，待開眼時。
眼前，涅爾火焰纏身，對峙黑霧。
「荊棘叢生，痛楚之源退散！」
嗥叫，火焰化身朱赤顯赫。其意勢將燃燒萬物，每踏一步好比踩油，魔人燃燒更闊、更猛。
疾驅，化為火球，飛往黑霧中，閃光劃穿黑暗－－！
「燃燒起來！ 很強的力量……！ 不，不過……！」
涅爾裹纏業火延燒黑霧。但憑那火勢仍未至湮滅，涅爾的魔法被接踵而來的黑霧抵消。
禍不單行，黑霧具備意志，緊密集結形成厚壁，圍困涅爾，勢將捏滅其烈焰。
「可……可惡！！」
涅爾陷入劣勢。其肉體不屈於苦境，卻將要被決定性的負徵所支配。
黑色斑點。膚上觸及"黑霧"之處 ，正被黑斑侵蝕！
「……水，水！用水的力量！守住肌膚！」
「……！！ 報知痛楚，緩衝覆和的水牆！」
發念，火焰內側液膜驗然湧出，分毫之距擋住黑霧魔手。
但盡了力也只能一時支撐。水鱗隨即汙濁，阻不住它蠶食－－！
「涅爾，退後吧！然後立刻解除魔法！」
「嗚……沒其他辦法了……！」
涅爾應我所示，從黑霧裏翻身跳開。
當下，當身體一半－－不，幾乎全身都沾上黑斑了。
她竭力倒下，我除了扶她不至仆地，就只能抱後悔與無力感於一身。
假如能在這裏用回復魔法－－。抱怨也是徒勞，現在的我不僅無法使用回復魔法，根本就只是無力的平凡人！
「……愛狄露…………別碰那些斑點…………」
「妳這樣說我也要碰！我沒事的，我能碰的……！」
我駁倒涅爾，捲起涅爾的衣服，碰她染黑的患處。
事情並沒有好轉，但願會有轉機――！
『提示』
「欸……」
『浴場』
「哈…………？」
『常被責怪的事』
「…………欸？」
『不懂的話，涅爾就要殺掉』
「…………！」
甚麼？
誰？
但，我懂。
雖說是懂 ……但，為甚麼？
為甚麼，妳會知道我記憶所在――？
「……愛狄露……喂，愛狄露……妳逃啊……逃出這世界，快……」
「…………是風…………」
「說，甚麼……」
「關緊浴場，皮膚就會糙皺。所以要開抽氣扇，打開小窗，送風進來才好」
說甚麼了？
是。
誰說出口也好，那也只是妄言。
「風不通，就會惹人怒了」
「愛狄露……？」
猜是我快將昏迷時的幻覺吧。
否則，我也想不起的事，誰又會知道啊。
「涅爾，還有機會嗎？」
「欸……？」
「還有對抗它的力氣嗎？也許這下行的。不，這一定行。出手吧」
「…………呵，呵呵。有辦法嗎。算了，就算沒有，也就聽妳一次。我還能站，如果妳希望的話」
涅爾蹉跌著，撐起幼腿站立。
那就像風前燈火。
不過，若那風，當真是再點亡燈，起死回生之風的話。
「驅趕，不需要力量。激活自然存在之物。妳的姿態，我期望是――」
蹦蹦。
「驅邪解毒的風。不受欺壓，也不示武，寧靜留存的力量」
搭手胸前，縫間溢出光芒。
溫熱橫溢。想念動天地。心中描畫那姿態，正和眼前的身影，重合。
卷旋的風，描畫數多無形圓圈，包覆其軀。
圓圈。劃開瘴氣， 維持該有姿態的，刀刃－－。
「風……！ 這就是，全新力量……！」
無形風環繞涅爾，一身裹上翠綠鱗片。
涅爾試郁動身軀。黑斑已褪，肌膚回復潤澤色彩。
途中，涅爾試試揮動手。
瞬間。
呼喔！
「甚麼！沒出手就…………欸？」
前方，卷起一陣風，削走大片黑霧。
啾一聲，簡單的，好像新風取代悶氣。
「這…………這下，能行！」
手一揮。腳兩踏。橫掃黑塵，不留痕。
往後就是獨演。涅爾掌握新的力量，不待數刻，已經驅除周遭黑霧。
舞上幾圈，華麗而流暢，富具靈氣。
以往涅爾表情呆似人偶，現今笑容豐饒，已無束縛。
＊
「謝謝妳，愛狄露。以後，我就能對抗那黑暗勢力了」
後光柱立，涅爾甚是滿足的微笑。
輕柔微笑，宛若爽朗的風。
以後，她也會這麼笑臉迎接我。我這樣想著，就高興得好像春風吹拂般綻開笑容。
「我，還想繼續身為涅爾，活出自己。縱使會因互不相容而被放逐出這世界外…………愛狄露，我想留在妳身旁。我喜歡妳」
「嘛，我很開心喔。妳沒說謊吧？姐姐，很討厭說謊的啊？」
「我沒說謊。以後也不會。何時，何時也一樣。相信我……好，走吧」
「欸？ 啊咧？」
涅爾推推我一把。
踏了一步，就已踩進光芒中。
「等，等等啊！還有很多事要問！黑霧，那些是甚麼！禪，妳覺得他是怎樣的人！還有，妳的身體，鱗片！喂，喂……！」
聲音和光芒都漸漸遠去，唯那安祥的笑臉目送我被提。
有問竟要留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問她。使動禪的理由，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
潛入完後給我記著。我會用姐姐權來挖個究竟。
發念，深深發念。然後我意識中斷。
＊
「看來妳重蹈覆轍了」
「沒有。我選擇了另一種未來。妳也該一樣」
「天真。我從未改變。我會排除妳，下次就會」
「妳做不到。妳就是我」
「錯。妳是我。看自己那醜惡的身軀。和我一樣，落在黑的手中，愚蠢的身影」
「這樣的我，愛狄露也接納了。我斷言。妳將會成為我」
「不會。妳是我。後悔、畏懼、止步，曾經勇敢的我」
泡與浪迴響，消失於潛行淵暗中。
前回：潛心後記～接下來呢？～
次回：潛心後記～重要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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