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話 雙星~始~
光。
溫暖的光。 不含害意,自然的光。
太陽。
「…………嗯~」
怡人的倦氣,牽挽身心在床上。
甜眠翌朝,幸福初醒一刻。
「醒來了麼。早」
那把聲音,像街鐘報平安,撫人心田。
預感熟悉的日常將臨。惡夢,若都。
--若都,仍是夢。
「…………伊恩,我」
「好啦,現在妳還需要休息。 我先去拿水來」
「等等」
手背--殘留惡夢痕跡。
紅黑蛇痕依然深烙。
慌了。本想是會。但未見那徵兆出現。
不唉嘆,沒有悲傷,連自己也吃驚。身體只像被義務感鞭策般定往前望。
感受身心氣血通暢,我起了身。全然不覺疲累。身體能使力。
輕得好像有手推背一把。那難以名狀的感觸,這身體還曾記得。
「……莉莉的魔法?」
「是啊。到剛才都一直在施。她比我還著緊妳啊 」
是伊恩。她聽見,就緩緩回頭,微笑迎著我,眼神似藏著一份緊張。
伊恩在遷就我。平常不慣,眼神漏出躊躇之意。
「伊恩,不用逞強。之前我暴走了是嗎」
伊恩被問著, 眼神飄忽不定。
隨後合眼,輕吐一口氣,像認輸了般苦笑。
睜開眼,又回復爽朗自然的神情。
「對不起呢,真不像樣啊我。沒錯,妳暴走過,但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涅爾還像從前一般從家床上醒來。這就不好嗎」
「……嗯」
伊恩溫柔的抱擁我的頭。
聞到芳香,感到溫暖。
溫馨。香氣。心中一股雀躍。
希望。義務。我記起了,不做不行的事。
「伊恩……那人呢?」
「那人? ……喔,愛狄露在啊,只是呢……」
呯!
忽如響起,搥桌敲牆般的低沉聲音。
"敵意"伴聲音傳來 。堅挺且堅定,一觸即發的緊張感瀰漫全場。
伊恩往聲音處望。那眼瞼看呆了般低垂,伊恩嘆一口氣然後垂了頭。
「又在搞事 ……真是,太小脾氣的孩子……。涅爾先睡,我去看看」
「在吵架了? 」
「吵架還好。真是的,莉莉又這樣……」
伊恩抱怨著走出房間 。
*
「――我再說一次。現在立刻,從這房間滾」
莉莉語帶憤怒,雙手搥桌。 屈身豎頭,好像蛇在使威嚇。
而對方則正坐椅上,攬著圓帽在膝上瑟縮,好像白蛙一般。
「就算伊恩容許,我也不同認同。妳知道妳出現在這裏意味著甚麼?大鐘堂的白色惡魔小姐!說幾句話啊,怕得呆了嗎?」
「莉莉,先不要」
甫打開門,伊恩好像厭倦了般勸止莉莉。
而莉莉仍不肯沉默。眉皺得更加兇惡,口吻更顯銳利。
「伊恩!妳要偏幫她?難道妳忘記她做過甚麼!?」
「莉莉,經過先前的事妳也該明白。她兩人是姐妹。愛狄露一直找涅爾 ……找伊莉雅。收容活動做得粗暴,也是為瞞過大鐘堂的眼目才不得不為」
「那也叫不得不為 ?倒地的孩子她往死裏打!她眼神完全在享受,我沒說錯啊?」
莉莉向愛狄露更發進逼。
愛狄露低吟一聲,流了一道冷汗,顫抖著開口道。
「…………我……無可否認」
「看!她本人都這麼說!放這人在貧民窟裏,後果妳怎會不明白?」
「莉莉,妳做太過頭了。 ……有孩子怕是對,愛狄露做過的事也是事實」
「明白了嘛!沒錯,不安傳播,會引起甚麼事,我們用自己雙眼看過不少樁了!暴走,混亂,毀滅!伊恩說好也好,退百步我認同也好,那惡魔還只會是貧民窟的災星!放她在這裏,等於擴散癌病!沒錯吧!?」
伊恩窮於言詞。非被勢頭鎮住,乃因莉莉所言為實。
非因莉莉神經過度,亦非她脾氣小。這心療師,比誰也要深刻目賭I.P.D.的痛苦,為貧民窟全體著想,她要怒吼。
莉莉伴伊莉雅守護貧民窟,拯救了無數弱小之人。她話語有等同貧民窟總意的重量與說服力。 伊恩也很明白。
「我明白妳為甚麼會不安。不過,來者不拒,不是貧民窟的鐵則嗎。愛狄露,也是其中一人從殘酷環境中逃過來的。大家立場一樣。說清楚給大家就該好了吧」
「會好?說的不像在貧民窟過活的人。說點現實的話。涅爾既然動不了身,要是出了發作者,怎去處理?要是騎士隊來了,誰能阻止收容?」
莉莉正論刺上心中,而伊恩 仍不退縮。
--愛狄露定必是,涅爾所需之人。
「禪也在嘛。他的手腕可靠,氣概可嘉,反倒會幫我們很大的忙」
莉莉哼了一聲。
嘲諷的眼神。貶極了他人。伊恩還待強忍燥氣,怎料。
「那從騎士隊被擠出來的也是。口說要巡邏,反倒嚇怕大家。脫去鎧甲也好,身上的死臭還是去不掉。 手槍也明顯就是殺人利器。有些孩子還有陰影的!」
莉莉依恃「正確」言刃四發 ,伊恩皺眉至緊,終於按捺不住。
血氣沸騰掩卻理性,正要洶湧而出。伊恩卻轉眼就沉靜。皆因,身邊有人,比自己受怒氣煎熬更甚。
「……………………」
「 ……妳!?怎了,有事想說,就快說。」
那人胸中熾熱更勝自己,然而卻未回擊,甚或正趨爐火純青,默默凝視發言者雙眼。
既使相望,當直視該人,復誦片言片語。其目混濁,似包涵世上種種咒詛。
其眼神淒厲懾人,為緊追目標而兩瞼相狹。
「……他,從沒殺過人,槍也從未用在殺戮中。我明白妳要別人接受妳的說話,但是,單憑憶測而論斷一切,是蠢人才會做的事」
「甚 ……是誰敢說!」
莉莉話畢即抬起手腕。
她不得不如此。那眼神太可怕。為扔開恐懼,獸性本能激使莉莉架勢,否則恐懼將侵蝕全身。
失控,為伊恩及時制止。
「好了好了!莉莉, 她不是說不明白妳的意思」
莉莉一瞬驚呆,隨即表情再露險惡。
「 剛才她就說沒明白。怎成話了」
眼神既像在強耐不忿,更像慌張失措。
我本不想如此--這心聲定必已傳達伊恩心中。
呼。伊恩深嘆口氣,看呆了般望向莉莉。
莉莉見之,又好像被斥責的孩子一般撇嘴,推開伊恩的手。
「 ……我說那,禪拼死制止暴走的涅爾,很多小孩看著也明白。蓮和沙妮也很黏她。很帥,一起去巡邏喔,這麼讚著貼身跟隨。小孩的眼光沒錯的」
「不是誰也純真無邪的」
「但蓮和沙妮跟上去就不同。既然小孩信任他,代表他值得 我們相信嘛。還有呢,禪為奪回涅爾貢獻最多,小孩也覺得迎接了新一位英雄。當下肯定帶他四處遊呢,小孩他們啊」
「這 ……嘛,雖然說沒錯……」
莉莉語氣。禪活躍自如,這事實莉莉也尋不著挑剔之處。
伊恩把握莉莉鎮靜,繼續說述。
「愛狄露的存在是有可能為貧民窟招災。但是呢,愛狄露不在也好,災禍還是會來。無論是誰,只要願意與大家要好,就有權住在這裏」
「…………」
莉莉終於沉靜下來。一時熱氣沸騰,現已回復常溫。伊恩亦稍得放鬆。
然而,正因莉莉回復冷靜。不含他意,真正顧慮大局的「正確」,自莉莉之中淬出。
「 ……只是,這不是很明顯嗎。住在這貧民窟的小孩,沒可能和蹂躪過貧民窟的惡魔"要好"的。蓮和沙妮多黏人也好,一樣有怕過啊。除趕她出去外無他擇。否則這地方會崩壞」
「莉莉……!」
「事情我清楚了。我明白的。但一事稍一事。我們還須維繫自己的生活。為了蓮、為了沙妮,還有為了涅爾。 ……妳懂吧。她的存在太沉重了,我們貧民窟可抱擔不起」
本想反駁。可是,伊恩已無話可說。
持論平行不相交。 伊恩相信愛狄露,莉莉堅決排斥。兩人意見永不得相合。
皆因兩人出發點相同。伊恩也好莉莉也好,皆「為了涅爾」而各揭義旗。明白此點,她們無法再侵犯對方的正義。
沉默良久。莉莉俯身走近愛狄露,再一窺其臉孔。
凶光已消。莉莉口吻祥和的勸諭道。
「 吶,這下明白了吧。妳不受這裏歡迎。正如水不溝油,妳和我們亦絕不相容。所以,請離開」
愛狄露聽她一說,又抓住膝上帽子不放。
然後才提高睫毛,緩緩開口,直視莉莉那冰冷而率真的眼神。
眼神交會。莉莉自愛狄露眼中看見解答,就有點不忿。
愛狄露毅然說道。
「不可。我不能留伊莉雅在這裏就此離去。硬要我離開的話,我要帶伊莉雅走」
莉莉沒有再怒號。
而更眼神卻更發冷酷。
「 妳看自己太高了。沒妳在也好,涅爾一樣會成長。她慕伊恩為姐姐,為眾人請命而活。這裏根本沒有妳的容身處」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伊莉雅的姐姐。放著伊莉雅不管,我做不到」
「 ……妳,沒點道理啊。不聽話的孩子,該知道有甚麼後果吧?」
莉莉伸手抓住愛狄露上領。不帶蠻力,而帶肅嚴,甚至伊恩也被震住噤口。不為自己而為他人,因「溫柔」而發怒,這樣的她,伊恩無以阻止。
兩對視線膠著。互不相讓,沉默僵持過後,當莉莉正要揮出「最壞解答」的拳頭,
「莉莉,住手」
隨那把溫文聲音,門打開了。
少女一現身,莉莉立刻衝到其身旁。
「太快了,不多睡的話 ……!」
少女,伊莉雅,仰望眼前女性比自己高的女性,那憂心忡忡的臉孔。
「莉莉的魔法起效了。身體能動」
「能動?明明瘀傷還沒消退……」
莉莉不能自已的搭手在伊莉雅肩上,牢牢盯著她臉, 就好像往常一樣照顧。
而伊莉雅則又往上搭手,另一隻手伸往莉莉頭上。
「沒問題,謝謝了」
說著就亂抓莉莉一頭嫩髮。
莉莉一瞬驚呆,然後才醒悟般走離伊莉雅。
她指梳一下尖豎的頭髮,然後轉頭臉去。
「沒問題,就好了」
說畢,莉莉不再多言。
伊莉雅看她舉止,就釋懷苦笑。
就真那麼喜歡做妹妹麼--顧及莉莉名譽,這感想沒說出口。
「 ……但涅爾真的治好傷了?沒感覺痛?」
見伊恩那不安眼光,伊莉雅回以她熟知的無機質眼神。
「沒有。不如聽我說,伊恩、莉莉」
「…………」
「怎麼了?」
伊莉雅緩緩伸出手指。
指著"她",堅定說道。
「 我想和那人相談獨處」
說完,手臂便慢慢放下。
伊恩表情依舊困惑。莉莉背著兩人,雖看不見,定必是同樣表情。
「涅爾……真的,沒問題?」
伊莉雅聽著無數次問「沒問題」 ,點了好幾次頭。
「嗯。莉莉也放心,我會說給貧民窟每個人聽。先給我一點時間」
「……隨便妳了」
莉莉悄悄說著,慌忙開門溜走了。
伊恩看著她離去,也定了心交托伊莉雅。
「 ……好的。那些事一一去說清楚吧。我會給莉莉知道」
「謝謝,伊恩」
伊莉雅微微點頭。
愛狄露依然彎著腰。伊恩忡忡的望她一眼,立刻就出門走了。
*
「姐姐」
兩人出去沒多久,伊莉雅就開口了。
愛狄露驚得彈起身望著她,表情滿是不解。
相視。僅僅如此,愛狄露就幾乎悴倒。
「……妳……認我作……?」
惶恐疑問下,無機質表情溶化,點了頭。
「……嗯。妳是我姐姐。在大家面前沒能認,但妳還是姐姐」
愛狄露的口波伏不停。
開口聲音震顫,甚願眼前非虛幻,深怕毀爛了它。
「……不怕,嗎?」
伊莉雅一瞬停頓,選好語句,搖著頭。
「還有點怕。還不像那時的姐姐。只是,當時靜下來,我回想起一些事 」
伊莉雅撫著手背上的紅黑瘀痕。
「姐姐,一直都在找我呢。入騎士隊,為了找我。為了,拯救我」
「……都知道,了?」
伊莉雅俯目,聲線纖而清的言道。
「嗯。聽爸爸說過」
痛澀一瞬滿佈愛狄露臉盆。
隨即豁然舒緩,愛狄露鬆筋俯望。
沒有理由再究責下去。
那人,已經從此別離。
「……是嗎,是爸爸啊」
伊莉雅沒有否認愛狄露那表情。
只是靜靜的,繼續說道。
「他說妳拼命找我,說妳想再次一起生活,舒解了,我的誤會」
「…………是啊」
「殲擊I.P.D.過度,也只是作給大鐘堂看」
不。愛狄露搖頭否定 。
「 ……那該怎樣說呢。也許我真的沉醉其中了。……最近呢,姐姐自己之中的事,自己也不清楚了」
愛狄露望過身旁的鏡。
伸指碰著,自己淺笑臉上的眼口臉頰。
不明白。沒變過。
重逢,未曾消融臉上的面具。
「也許真的樂在壓制當中。除了追尋伊莉雅之外,甚麼是真甚麼是假,我都不知道了」
「但爸爸還以妳為榮呢。我看著他,讚歎著妳」
「…………」
「固然,妳傷害過我的同伴。但,我還覺得,妳是我姐姐。我相信,爸爸這份心意」
他該是要贖罪吧。開路給我進實驗室也好,說我的事情給伊莉雅也好,全都一樣。
過去,是不會磨滅 。自我滿足,這準沒說偏。
只是。
縱使,爸爸只是在自我滿足也好。
「姐姐」
伊莉雅在我眼前,這項真實無以搖撼。
要是說,爸爸留給我, 這份未來。
--我放心接受,也可以嗎。
「…………伊莉雅,可以觸摸妳嗎?」
「可以」
伊莉雅准許此舉。
我拖著顫抖雙腳,艱辛步前,觸碰,我所追尋的那雙手。
撫摸那柔滑的臉頰,撫摸同色的頭髮,抱擁氣味懷念的頭。
耐不住,淚流。
想著,一切取回來了。在我面前,溫暖又柔嫩。滿是,欣慰。
--然而,我卻知道。
我流的淚,只因。
一切,本來都知道了。
全因我就是,伊莉雅的姐姐。
「………………說謊了」
「……欸……?」
這裏的伊莉雅,不是。
「妳在,說謊呢」
「…………欸?」
不是,我所知道的伊莉雅。
該說。
那一定是,名為涅爾,別的一名少女。
「我知道的,因為我們是姐妹啊」
抽離伊莉雅的韾香。紅腫眼笑著,添手到伊莉雅頰上。
悄悄告訴,那名為涅爾,臉是伊莉雅的少女。
「認了我,但還沒原諒我。 ……是吧」
「怎有這,」
「嗯嗯。因為呢,伊莉雅的臉像在說謊 。這點還真沒變」
「我的……臉?」
伊莉雅未掩驚訝與焦躁。
何為「謊言」,何處「不同」,她不知道。
她沒想過要說謊。她本想依從父親殘響,重新接納姐姐。
可是。
可是,不對。錯了。
有甚麼出現在,我的臉上。
姐姐在我身上,看見了甚麼。
--愛狄露伸出手,指出解答。
「哼哼。就在眼角、唇邊。 人說謊時呢,眼珠會微微滾上,嘴唇會拉緊,太陽穴會隆起」
手指沿著臉走。
是來搔摸的話該多麼安樂,多麼暢快。
而那指頭,卻冰冷,無機質,只為指點而移動。
「姐姐,」
「就是姐姐才知道啊,伊莉雅。妳說的話,不是發自心中 。伊莉雅總是呢,為義務,為規範,為了種種,而改變自己呢--」
「怎,怎有,」
臉筋因混亂與焦躁 而繃緊。滿腦都空白。
還以為自己能否定。姐姐的手握或不握,選擇的是自己。
為甚麼,為甚麼。
姐姐會退後--?
「對不起呢。姐姐,總 叫伊莉雅吃苦。不會再摸了,別這種表情啊」
「不是,的,」
愛狄露一步兩步的退後。 伊莉雅一步兩步的追上。
空隔沒有縮窄。
它正,雄辯解答。
「 對不起呢伊莉雅,對不起吧。原諒,懦弱的姐姐--」
愛狄露踵足推開大門,逃去。
沒入陽光前,微微回頭,望著那少女,問道。
「可以問一件事?伊莉雅是 ……伊莉雅?還是,涅爾……?」
「我…………我,是」
--隨後,無可避免的沉默。
愛狄露笑過一刻,消失在門後。
*
「…………為甚麼」
為甚麼。
為甚麼會不順利。
本已成為伊莉雅,本該能化解了姐姐的不安。
本應,和姐姐一起,繼續幸福過活。可是。
「……我到底,是誰」
是伊莉雅?還是,涅爾?
不知道。該是何者。若兩者皆是,姐姐還會承認自己嗎。
若兩者皆是……難道姐姐不會恐懼嗎。
--恐懼?
是了。我,懼怕著姐姐。
要是姐姐不注視我,我可無法再,守護父親託付之物。
會背離了所授的希望。那會是,身為涅爾的最大過犯。
--身為涅爾的?
姐姐所尋求的,不是伊莉雅嗎。
而我卻身為涅爾面對姐姐。為了,"履行爸爸遺下的願求"。
為他人而活是涅爾的職責。我自稱為伊莉雅,卻還"身為"涅爾。這事,給姐姐看穿了。
姐姐尋求真活的伊莉雅。姐姐察覺到,我憑涅爾的作法應對,所以才說我說謊,一臉哀傷。
那麼,該怎辦。
伊莉雅出現在我身上就好了。如此姐姐也該立刻察覺。
可是伊莉雅沒有出現 。
尋求姐姐的期盼,確實殘留在我之中,可是卻從姐姐面前失影無蹤。
--本已知道。伊莉雅的記憶全是痛苦的記憶。脆弱,一碰即散。
伊莉雅可與涅爾共存。而「我」這器皿卻只有一具。要是伊莉雅佔有,「我」即會曝露外野,蝕削,然後死亡。
「不是伊莉雅」,涅爾最害怕事情如此。
涅爾太強悍了。為保護我生存,就包覆強韌外殼,隔絕了一切。伊莉雅的夢想不能成全,所以夢被封存,纏上幾重裹布,不見日光,叫那「憧憬死亡」的伊莉雅不再溢出。
如今,夢成現實,伊莉雅醒覺了。涅爾深怕此事。懷念的氣息魅引伊莉雅探棺而出,涅爾就被倒塞回去,為了保全「我」存活, 不因軟弱侵蝕而死亡。
和姐姐幸福下去。本是,伊莉雅所抱的願望。所以,只有伊莉雅能成就。
伊莉雅利用「我」而成就此舉,涅爾無法容許。故涅爾擔過伊莉雅的願望,替而成全,父親「變得幸福吧」的願望。
--這點,被希求伊莉雅的姐姐看穿了。
姐姐從前起就討厭謊言。
當我作假、欺騙時,姐姐總會露出梗喉般的不忿表情。
或許。
姐姐傷心,非因我對姐姐說謊。
而因,我對自己說謊。
一切也遲。時間不會回來。
涅爾已攤出結論。「不可喚醒伊莉雅」。
我無法歪曲它。因為,我的所有,全由涅爾構成。
啊啊,我,果然。
已經,無法和姐姐 ……。
「…………」
我泄氣,懸腰椅上,伏臉桌上。
閉眼,只覺寒冷。桌上的臉,一切感覺,都只覺冰冷。
以後,就算世界失去一切熱力,失去色彩。
我還得,咀嚼這種感覺,就此活下去--。
正當,再度絕望時。
「……涅爾姐姐?」
幼小的聲音膽怯似的顫響。
「肚子痛?沒事嗎 ……?」
門縫探來兩 塊臉孔。
和我眼神交疊,就開門進來。
「蓮……沙妮……」
兩名少女是蓮和沙妮。是伊恩和莉莉,還有我的妹妹。
相逢當時那稚兒表情日趨精悍,圓滾雙眼添上配慮他人的溫柔,洞察他人傷痛的慧眼。在這貧民窟,兩人長成直率的少女。毫無疑問,是源自伊恩和莉莉的血統。
血脈是何物。蓮是伊恩的親妹,但和莉莉非血親;而沙妮更和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係。
然而,四人完全成了一家,超越系譜上的關係。我想。「血脈」是後天而得的。蓮和沙妮帶給我這感慨。她們毫不在意的喚伊恩和莉莉作「姐姐」,全般信賴這兩名姐姐。那是我追尋的理想「妹妹」的姿態,而兩人長大後更往理想「姐姐」的風采趨近。
所以。我在小我一年有多的眾妹妹身上,感受了家族……姐姐,那種氣質。
「姐姐,沒事嗎?沙妮,妳也來,暖暖姐姐肚子」
「嗯。冷了就不好了喔?蓮也來,頭搓呀搓,驅走痛楚」
沙妮蹲下身,埋臉進我的肚裏。
蓮抱我的頭,邊唱歌邊撫頭髮。
無償的愛。人的溫暖,溶化了我的迷惘。人的磐立使我安心。
擁有我所沒有,且孕育得完美--那兩名少女就在這裏。
正因是她們兩人。 我才,不覺脫口而出。
「妳兩人 ……不怕,愛狄露姐姐?」
說出口才驚覺。
問兩人也無補於事,只會強加重壓於別人。心中滲進一片懊悔。
而蓮和沙妮不介意我的憂慮,開口就道。
「那名白色的姐姐?最初有點怕,但現在不怕」
「禪哥哥說過,她只是勉強自己一直到現在,請我們要原 諒她。蓮也聽說了吧?」
「嗯! 笑得嬌悄啊,吃驚的動作很有趣啊,禪有這麼說過的!」
「啊,禪哥哥叫過,不要說這些給別人聽的!蓮太不乖了!」
「 啊,說漏嘴了!噓,吧!噓!」
兩人語音飛交。
孩童話題,不存虛偽欺瞞之類的雜物。
希望之子。我們可也有,這樣的未來嗎。
在那未來,我也可以像兩人一樣歡笑嗎。
若果可以。姐姐也會報予我,同樣的笑臉嗎--。
「……涅爾姐姐?還痛?」
蓮挨頭更近。
我嗟咄露出笑顏。
「嗯嗯。肚子不痛」
「不是說肚子」
「欸?」
沙妮從膝上起身,表情鬱悶的仰望我。
「心,不痛?」
她的手貼上我胸前,輕輕的擦。
我無話可回。
醒悟到,自己看輕了她們。她們小孩,一切都能明白。
「和愛狄露姐姐吵架了?」
「我看見,白色姐姐哭著,跑到不知哪裏」
--啊啊。
為了,我的事情而流淚。在不熟悉的地方,姐姐真的流淚了。
兩人纖幼的手指,一點一點梳落了,我一人無從觸及的東西。
「涅爾姐姐,還在討厭,愛狄露姐姐?」
蓮的問題,現在的我實在太難解答。
「 ……不知道。喜歡,還是討厭,都不知道」
我試要逃避, 被沙妮捕捉。
「這話,說給愛狄露姐姐聽了?」
「……還沒」
「「那就不對了」」
不對。兩把,由衷叱聲。
我不禁睜目,感受到,斥責撼動了我心中的某物。
非因被否定而自憐 。那是"期盼"。期盼,丟失已久之物將得尋覓。
我心波伏漣漪,握起兩人的手,定望其眼眸,似在哀求解答。
「……哪裏不對了?」
蓮和沙妮溫柔抱擁我,回答--。
「不知道的事,不說不知道是不對的。不然對方就不明白該怎麼辦了。該怒該笑,不知該哪邊了。這下,會很辛苦的」
「吵架時,對方跑了不知哪處,那很嚇人的。很難受的。所以呢,我和蓮吵架時也絕不會跑掉。蓮跑掉我也不爽。生氣也好,也要清楚說出來啊」
「…………不能,跑掉…………」
我再三復誦。兩人撫我的頭,以作褒獎。
「嗯。所以,這件事一定要說清楚,給愛狄露姐姐聽」
「沒問題的蓮。禪哥哥會一直陪著」
我犯事已被判罰。
此刻我心境清爽,深想要再次見面。
解法原來正在就近。蓮和沙妮給了我鑰匙。
我握在手裏,望向兩人所指的方向。
「想到的事,就要說。傷痛的事,不明白的事,都要說」
「吵起架也不會錯。因為妳們,是家人 。就算累倒也好,幾時我也給妳溫暖。是吧,蓮」
「嗯。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涅爾姐姐一直在努力,我們還會打氣 」
暖得,窩心。
好像當時,我迷路時得照顧,那得救的感覺--。
「……謝謝找給了我路向,蓮,沙妮」
「欸?啊哈,怎會有點像,躲貓貓沒人來找的感覺呢」
「 蓮啊,總在躲貓貓途中開溜。然後換我來找,變得要追逐了」
沒錯。找。用自己雙手找出。
痛苦,全都攤開。知曉姐姐的痛楚,一起分擔。
我甚願行。非為誰,亦非義務所在。
原諒我,我裏面的涅爾。我要,從此處飛奔而出--。
「 ……我去追了!」
「「嗯!」」
轉眼間,我已攀出窗外,飛進陽光中。
*
腳步聲,徐徐由奔跑轉為步行 ,最後停下。
我回頭過,看見愛狄露站在面前。
一語不發,只望著我腳下。
她臉有點紅腫。
「……那邊有高台,去乘涼吧」
我說著就走。愛狄露無言跟上。
「…………」
「……累了」
在高台邊緣胡坐。
愛狄露在我身旁,拉開兩人分的距離後,便抱膝坐下。
然後臉埋進膝中,一聲不出。
我也默默鋪開寬布,開始分解槍械 保養。
「…………我逃了過來了」
「是嗎」
半刻過後,愛狄露終於開口。
我繼續修理手槍。
「……只會這麼說嗎」
「氣氛為然嘛」
「……平常你倒一味栽頭進來」
「我反省過的」
「……還裝好人」
愛狄露為何失落,很易就想像得到。施以溫柔亦簡單得很。
但此舉只會是自我滿足。不應強施於人。
當下,愛狄露心中最重要的事。它需要我仔細觀察對待,我想。
「 妳也是,不像平常的妳」
「 ……妳還真過分。女孩子在煩惱啊。撒鹽傷口上很好玩嗎」
「那麼塗黏劑吧」
「……差勁」
愛狄露在我身後嘆氣。我繼續喀嚓喀嚓的修理手槍。
「……逃了出來啊,我」
「為甚麼呢」
「……怕伊莉雅」
「是嗎」
愛狄露坐著挨近來一個身位,搥了我手臂一拳。
然後繼續抱膝坐。
「……認真點聽啊」
「在聽啊。妳怕妹妹,所以逃過來。難得再會,不知自己為甚麼跑掉。自己該做甚麼也不清楚。妳想說的都是這些吧」
「……噁心」
「認真聽就知道啊。妳想說甚麼,我也大概知道」
「…………」
我繼續修理手槍。
偷望一眼,發現愛狄露在瞪得我緊。
目光相交,愛狄露即埋頭膝中。
「妳有精神還是沒精神啊」
「沒精神啊。驚得要哭啊。怎會有精神呢」
「是嗎」
「……嘖」
愛狄露坐著又挨近一身位。
貼著我身旁,又抱起膝來。
「 ……吶,該怎辦了」
「妳想怎樣做」
「不知道才問你啊。我可是逃過 來的。知道的啊,不逃就早解決了」
我繼續弄槍,說道。
「是呢。撤退,是建基於可能性上。為以後能勝利,而逃走。定立戰略,準備在下個機會贏取勝利」
「誰在問你兵法」
「是嗎」
「…………」
她用靴尖踢我,撞得我打磨的零件掉落。
我正想拾起,愛狄露卻搶起握在手中。然後又抱膝坐。
「……不清楚回答,就不還給你」
「 我不一定有,妳所希望的答案」
「我! ……在聽你的回答」
「會染上蠢男人的思考的」
「無妨 ……現在,哪條救命繩也要抓」
「繩,嗎」
我苦笑。沒想到會被喚作救命繩。
她語帶回刺,使我安心。我開始 重組槍件。
「往狀況裏衝」
「……欸?」
「我前輩說的。既然想也想不通,就唯有跌打跌撞」
「……這就是答案?」
「說過了,蠢是會傳染的」
「不蠢就理解不了那種話?」
「妳想太多。就字面意思啊」
我腦中浮現,說出那話的人面影。
那句話驅策我到現今。不知能否,打動愛狄露的心。
而我仍然相信言語的力量。一言將喚兩語,連綿成匹。
「放棄,逃避。還有這些選擇時,人總會這樣選。若還在思考,人就只能呆站不動,走不了向前」
「啊……」
「我想到就說而已,聽一半就好。總言之,動腦前唯有先動身。往狀況裏衝。然後再想。 到時候腦就該會轉靈」
不久前就有此體驗。
那分秒必爭的狀況中,思考運作冷靜得驚人;身體聽喚,動作如飛翔。
感覺像,手腳在判斷而腦在追趕。很多事,想必也是一樣道理。
「所以的,妳的情形……」
「我的情形?」
「…………這情形呢」
「…………」
「嗯~」
「……夠了」
等等。換作愛狄露的狀況,該怎樣呢。
我經與人打鬥互毆 中,磨練出這感觸。衝入生死狀況,為存活而掙扎,尋出活路。
愛狄露和甚麼在戰鬥?愛狄露的戰鬥不是打鬥。是為縮短和妹妹間的距離而戰。
那麼,愛狄露該衝入的狀況……在哪裏呢。
縮短心的距離。若要如此,就要衝進,他人的心中吧。
然而,可用甚麼方法衝進心中呢。 結論而言,人和人互相理解,除對話外無他法。要是無須相談就能融和,就無所謂人際關係吧。
--不,等等。
雖說不是本來用法,但,是有的。
有方法,能飛進他人心中。
「…………潛入」
「欸?」
「潛入。潛進妳,妹妹心中」
「潛……潛入,那種潛入(ダイブ)!?」
愛狄露會發出奇聲也難怪。
沒入織詩人心中--「潛入」這種行為,大鐘堂騎士隊往往視之為「開拓魔法的手段」。其意義本來更應視之神聖。
曝露內心予對方,這種行為的意義。只要稍稍一想,當覺其意義重大。
懼怕。發怒。不滿。猜忌。展露這些負面感情也不介意的對象,一生找到一位也難。
戀人。戰友。拍擋。伴侶。種種千差萬別關係中,共通之處,想必是「想知道對方更多」。當中無需用戀愛友情之類的介限而分。更無需被風評或觀念左右。
愛狄露尋求伊莉雅。那是事實。為填補互作肉親,互為姐妹的空白,她豁盡了所有。
那亦是我的願望。伊莉雅的想法想必也一樣。兩人是雙子,甚願復好如初。是,我如此希望。
願望,是為可能性。既然有缺口,即使被指不負責任,我也要往裏射入子彈。
否則,狀況仍不會改變。
所以,怯懦也好,不負責任也好,都要衝進去--。
「 ……沒錯。既然難以從外走近,就由內接近。那裏就是,妳該衝入的狀況」
「 ……潛入……對……嗚,不過啊……」
愛狄露有所感悟的睜眼後,立刻又憂心伏首。
不說也知道。潛入,即開敞心門予對象。示心側,觀心側,都一樣難免不安。
「沒自信嗎」
聽他一問,愛狄露掩臉道。
「……伊莉雅,比我強太多了。比我聰明。比我運動敏捷。……而且,比我更會說謊」
愛狄露手指深陷自己臉中顫動。
悲鬱的,繼續說道。
「 伊莉雅連自己的心也能騙。因為"能成為"謊言,也就不覺自己在說謊。……伊莉雅那種徹底的謊,我剛才就見過了」
「是怎麼謊言」
「……為別人撒的謊。大概,一定……」
「……是為爸爸,嗎」
愛狄露點了頭。
愛狄露的父親,乍德 ・尤迪瑞托,是I.P.D.實驗室研究主任。
乍德另一名女兒,伊莉雅,被標為「資質未見前例」的I.P.D.,閉錮於實驗室最深處。
無需究察也知道,圍繞伊莉雅的計劃非常重大。管理人而當然是,身席主任的乍德。
拘禁伊莉雅,是他的指示,還是勞德涅斯下令,如今無從知道。
只是,乍德一定說了,某些事,給伊莉雅聽。
不然,臨別之際,他沒理由會達觀得像一位慈父。
乍德,由始至終還是父親。
「……伊莉雅呢,她心很堅強,連他人的痛苦和願望,能擔的都全擔上。為此,連自己也能犧牲。唯有這點,比起以前還是沒變」
「像妳啊」
「我不是一直在逃避嗎。現在也一樣。明明我最愛她,最需要她。但見過面呢?害怕被拒絕,深怕會強推我自己於她身上,不同伊莉雅所尋求的我。我不敢踏出一步,而掉頭跑了。姐姐這麼沒用,伊莉雅怎會敞開心房……」
「愛狄露……」
直面當下現實,她們煩惱實在沉重。
長長的空白時間,在愛狄露和伊莉雅間拉起深深代溝 。認識的不同。所求形象的不同。同時更因自我懷疑而侵食己心信念。通常,細小的代溝會經一齣吵架或一小段對話而得消解。確認互相所想,按其逐一重新定義所信。
愛狄露離別一刻所立的信誓,正正因無法重審,才一直抱擔到現在。 那是愛狄露最大強處,同時亦是最大弱點。
--資訊過多。心的容量,不足抵受數年分的更新。尊崇信念過度,心還未能順應當前。即使想要順應,也會受防禦本能所阻。
愛狄露一定明白此點。所以才痛苦。自己,無法簡單的改變。沒有保證,自己會接納此般的自己。
愛狄露縮成一塊。
也許我說太過分了。但事實上,我也尋不著其他話語給她聽。
……稻草的盾牌,嗎。
沒其他話語能更準確形容當下的自己。
想著,我感覺丟人得幾要卒倒。就在這時。
「我也無法贊成」
背後 傳來,我知道的聲音。
回頭,看見該人背靠頹壁翹起雙手,不耐煩的望向這邊。
「……莉莉」
莉莉瞪大眼睛,鏗鏘發語。
「潛入這件事,我不贊成。那裏的惡魔,還有涅爾。妳兩人都是織詩人。妳們可能不合道,要是潛者是織詩人,就會有許多無法預測的漏洞發生。 風險很大的。我不能容許,涅爾牽涉這樣危險的事情」
她的說詞,我,還有愛狄露 ,都無從應答。
愛狄露繃緊雙顎,埋頭入膝。十指絞得更緊,煎熬在悔恨與悲傷中。
而莉莉臉色仍然不耐煩,繼續追責愛狄露。
「妳也很明白是吧。沒錯,涅爾不會接納現在的妳。妳一刻也逗不了她擺出笑容呢。到底,妳還未脫掉白色惡魔的面影!」
話語長滿荊棘。完全不帶客套。
我之中某處有反應。有點,不同。
--沒錯,這不是追責。
莉莉不擅言辭,仍盡心說諭。
「看妳一定輕看潛入這事。潛入,就是有事不明白才做的。有事不明白,就探求、就展露,以加深互相理解,這才叫潛入。而妳,卻說"做不到,因為我怕"。妳只在找藉口逃避這事吧」
「…………逃避」
「還在聽嗎。沒錯,妳在 逃避。妳在逃避變化啊。涅爾能不能接受妳,妳根本沒去想。妳怕,所以妳逃避。百分百,是妳在拉深互相的代溝!」
我明白。那是激將法。
我認識那種人。有位大男,常砌出辛 辣語句,擺出架子以遮醜,而暗中比誰都要知人善解。
莉莉亦是一樣。少條筋,直率,一直扶持眾人。
「現在的妳,沒資格去認識涅爾。即使這樣還想認識的話,妳必須改變自己。不過,妳不想改變是吧?因為珍寵自己,就只一味等對方改變是吧?這不就活該被趕跑啊!」
「…………潛入,真的不能嗎?」
愛狄露顫音問道。
莉莉聽見, 翹臂更緊,表情更發嚴厲。
「我不會准許。再說一次,現在的妳沒資格。涅爾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妳」
「我在問能不能!」
愛狄露叫吼。好像要,掙脫自己的軟弱。
莉莉也察覺到。然後又是少條筋的,掉頭開口。
「……也不算沒辦法」
「莉莉……!」
我脫口而出。莉莉聽著,皺眉應道。
「掉隊騎士,別會錯意了!我在說手段。舉個例。 ……沒錯,我作緩衝板,可以免除致命的強制斷線的危險,還有各種重大錯誤」
「妳做得到這些?」
「 ……我可是心療師。潛入的專家。這種潛入是有的。雖然通常難以實現,但我能做到。只是這只算手段,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我,要和伊莉雅見面。然後,一起談話」
愛狄露彈跳般起身。想要從來的路折返回去。
「我不認為妳做得到呢!妳怎能融和涅爾的心!」
「即使做不到!沒可能性也好 ……我也要衝進去!」
愛狄露受莉莉粗魯罵責一擁,奔跑而出。
愛狄露身旁,還有這般可靠的同伴。
我抱一片溫暖 在心,收納裝砌好的手槍。
感觸有點怪。
還沒砌好。
「禪!快跟過來!不然零件不還給你!」
「啊,喂! ……都抓光人家痛處了」
我也追趕過去。 失掉手槍零件,我會手腳不能伸。
*
腳步聲逐漸遠去。
「呼啊~-……」
莉莉放下雙臂,大嘆一口息。
「唷,好人小姐」
「……真吵。妳幾時來了」
莉莉聽見牆壁角落對側傳來話音。
那身影和莉莉一樣靠在牆上,偷偷在笑。
「 ……呵呵。誰知道。該是某人跌碰著追某人的時候吧?」
「……惹怒人家」
「說笑而已。莉莉妳這點我很喜歡的」
「噁心死了。說的都無厘頭」
兩人談天一會,吸了一口氣。
下午,鎮上還靜,和從前一樣。 所以就知曉,變遷了的是自己。
「……吶,伊恩」
「甚麼?」
「本以為自己還是小孩,但現在不同了」
兩人間才知那聲色。兩人間共享那真誠自我。
正因歲月共渡,情感自然流露。
「 是呢。我們都艱辛活過來,回頭一看,小不點都長得那麼大了」
「 是我們在守望嗎」
「是吧。正如我們自己思考而活,小孩也有小孩的想法。 現在會想,放活他們會更好是嗎」
「嗯……」
「怎了,會寂寞嗎?」
莉莉拗臂在後,交差雙腳挨上牆壁。
臉上一抹笑彎。
「……算是吧。硬作姐的」
「莉莉真溫柔呢」
「我會害羞的,別這樣說」
「溫柔,強勁,會使很多魔法!是吧,一流心療師!」
「呼啊……妳還做小鬼,羨慕得我」
「那就榮幸」
莉莉呵的一笑, 表情又回復平常的凜然。
眼光,往自己的前路。
「去蕾連那邊了。不快為潛入作準備不行」
「走吧」
「愛狄露那裝扮會太張揚。 替她預備另一套衣服」
「應妳所想。呵呵」
為貧民窟,為I.P.D.,還有為每名少女著想,少條筋的心療師。
伊恩今日也歡笑目送,拍擋那不耐煩的背影離去。
*
「呼,呼……! 伊莉雅!」
「姐姐!」
雙子流星互相牽引,渦旋數圈,停下。
兩人額頭相依,確認對方存在 ,流下淚水。
「 伊莉雅,我一直在逃避,害怕伊莉雅,想著伊莉雅會變成不認識的人」
「嗯。我也一直害怕。和姐姐分隔久了,終於明白。我也只在,一直逃避」
蓮和沙妮,禪和伊恩,一行遠方守望,雙星邂逅。
觀測盛滿慈愛與希望,希求發往天上星宿。
「我決定了,要潛入伊莉雅心中,知道伊莉雅的心情。除此之外,伊莉雅也要,看我的心中。害怕也不要緊。一點點,一點點的看」
「嗯。知道了。我也很怕。不過,我一定會告知我在怕。我不想隱瞞姐姐。我是涅爾也是伊莉雅。兩人也要注視,而且也要知道」
「能的,我們一定」
「能的。大家都會扶持我們」
兩人不發多言,浴身溶雪的泉流。
相偎兩顆小小戒指,歡淚光燦的灑落。
世界曾經荒廢。
追求理想的人,還在此處奮鬥。
愛狄露和伊莉雅,此時十七歲。
在貧民窟,重逢。
前回:殘響(實驗室內)
次回:CS.Ilya Lv1 ~抑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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