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話 涅爾-偽之二-
「......怎?有想做的事,說給姐姐聽喔?」
「…………」
思緒清晰的夢 。
她最初的感想,只有如此。
「 有想玩的事就一起玩。有風景想看就帶妳去看。......好不好?」
「…………」
她勉強鬆灘的表情,漸漸也皺起眉。
弛緩緊張反復過後,蒼白的少女始終未見開口。
莉莉癱下肩,仰天長嘆。她並非發怒,乃因專業者失手,故而 “羞愧”。
「……唯有到此為止了,蕾連店長。抱歉,機材和時間都白費了......」
仰空苦嘆過後。地平線端好像燈光漸漸熄滅般塗滿黑暗。
物體散成粉粒,色彩收束為黑白二值。世界縮窄至中心,莉莉似依戀不捨般抱擁俯伏不起的少女。
「對不起,沒有法子分擔妳的傷痛」
少女一動不動。
*
潛舖。此設施裏,織詩人可供其伙伴「潛入」到其精神世界中。
藉潛入,織詩人能袒露心中的葛藤,得伙伴包容、化解,結下良緣,尋得靠倚。過程完滿完了,帶著正純的感情回復意識,從潛入用的筒狀機械醒覺。一般的潛入理當如此。
然而,像莉莉這些人,卻從未從這行為體驗過幸福感,反之還痛苦難耐。鎚打自己的心以鑄成虛擬世界供人遊覽,以為生計。潛療師的工作無比坎坷。
「面色很差...... 在說妳啊,莉莉」
艙門開啟,莉莉疲倦不堪的提起身軀,聽見伊恩慰問。
伊恩走近她,瞥見其面色不妙。
「.............有點,不遜呢。一挫折,受不了呢,我啊。可惡,想哭」
「好好,別逞強。莉莉一直也很努力。沒事沒事」
莉莉被潛舖主--褐膚女性攬住頭,幾要哀慟。平時遇見不合意的客人還會趕客,如今也挫敗至無計可施。
潛入導療。帕斯達利亞最為不道德的行徑,違 法的行為。莉莉和蕾連的共犯關係積累了不少年月。
一切,只為 “拯救I.P.D”此項大義。潛入導療能鎮定I.P.D.因暴走而狂亂的精神,歸回正常狀態,對那些在梅塔法爾斯“痛苦生存的人”乃為必要惡。
「……大鐘堂取締得這麼嚴厲,妳冒險開放診療,卻失敗了,我……」
「這刻別說這些吧。雖說我這行也不易當,知道莉莉拼命要治I.P.D.的小孩,我這潛舖主怎能閒著不管呢。潛入是充滿夢想,導療有夢,我怎能不支持」
「嗯…………謝了,蕾連…………」
莉莉猛提起埋下的頭,雙手狂搓眼瞼,啜過淚水,睜起眼睛。蕾連見她回復往常,報以一笑。
「可不能一直失落......涅爾在嗎?」
「...... 嗯。她早就起床了。不過......」
茫茫的眼神。伊恩所示之先,莉莉看見了。
--她望著虛空。涅爾眺望遠方,呆呆站立。
莉莉緊咬脣,強抵顫動,然後凝視伊恩,握上她的手。
「 ……伊恩。我還離,她很遠啊」
「莉莉……」
「拜託妳了。我要更上進。所以,暫時請伊恩在她身旁......嗚」
莉莉正要站立,卻仆倒在地。
「莉莉!」伊恩大喊一聲,蕾連卻按止住她。
「 只不過昏倒了。畢竟連串苦鬥,負擔實在不小。我借睡床,給她先臥住」
「謝謝 ……有請了」
伊恩柔柔撫摸莉莉的頭。眼神帶誇獎,也帶悲嘆。
涅爾依然呆呆佇立。說痛苦怎比得上涅爾的痛--伊恩強擻勞累的心,正要走近涅爾,蕾連卻按止她。
不覺回頭,視線交疊。瞬間,伊恩全身似受無形引力吸引。對方的眼神,好像有無限力量。
蕾連探過頭來,悄悄說道。
「我......大概明白。她,比任何I.P.D.也要"沉重"。不單是織詩人的質要重,還有更難抵的重...........將要來臨」
「將要?」
「......有預感。今天請妳伴在她身旁。別離她而去了」
「嗯...嗯……」
蕾連輕叩伊恩的肩,架起笑容。
伊恩未曾理解其言要領。但至少,其雙眸比言語更能昭顯危機所存。
--「有事將要發生」。最後,蕾連拖著莉莉,往機材背後離去。
「…………」
「 ……涅爾,走吧。蓮和沙妮在等」
「…………」
蒼白的少女,被牽著手而走。
*
「莉莉的導療結果如何?」
「…………」
「我記不太清楚,幸好導療過後還算解決了問題呢。...... 涅爾,還記得當時的事?」
「…………」
「莉莉很中用呢。和涅爾一樣,支撐著現在的貧民窟。 我一直也在感謝兩人」
「…………」
貧民窟。夕陽下,兩道影子牽手。
一方的少女無比稀薄。呼喚過也全無反應。
她的手頹然無力,甚至叫人摸不清她是如何步行。伊恩一時錯覺手握著幻影,搖頭重握涅爾的手。
然而她依舊眺望遠方。
「 …………今晚就吃多點,睡久一點。要是睡不著,我就一直陪在妳身旁」
「…………」
「呵呵,妳一定會吃驚的。雖說這秘密想一直守著,果然還是該說出來。蓮和沙妮,今天也在涅爾家中守候喔」
「…………」
話間,兩人已走到涅爾住居前。
毫無燈照的頹敗之家。而窗邊則漏有一絲光線。
「奇妙呢。該是給姐姐的獎勵吧」
「…………」
「有家人迎接,是最好不過的事了。涅爾也是,我們最重要的家人」
「…………」
屋內傳來急促踵足的聲音。走近大門,聲音就更響亮。
伊恩乾咳一聲。腳步兵左右蕩過,然後一拍止靜。
伊恩對涅爾「走了」呼喊一聲,就推開大門。
「「歡迎回來,姐姐!!」」
瞬間,涅爾稍往眾人移過視線。
伊恩察之,稍微安心,拭過臉上冷汗,然後得意洋洋的面對兩人。
「呵呀,這裏有兩只可愛的小孩。剛才做過甚麼 ?」
「我們為涅爾姐姐預備了飯!呢,沙妮!」
「嗯!我也有好好幫過忙喔?才不會只有洗碗唷?」
「喔喔,那真是聰明的小孩!妳們已經成了可靠的姐姐了。我也算盡了為姐的責任......唔」
她急忙擦眼角的淚水,摸摸蓮和沙妮的頭。
兩人滿面笑容,模仿伊恩而抬起涅爾的手。即使那蒼白的臉孔全無“希望”兩字,小孩也絕不怯場。
「一起,吃飯吧!大家一起吃,就會更美味!」
「團子也作給妳了喔?有整整三天的分量喔?」
「 噢~又作這麼多,最後還不只有妳們吃......不過,今天就吃一吃吧。嘛,涅爾」
伊恩推涅爾一把,蓮和沙妮則牽著她雙手。
晚餐會開幕。難以想像是在貧民窟中的豐足與溫暖。
無數蠟燭點亮。器皿蒸氣騰騰,滿溢特煮的香氣,刺激眾人的肚腹。
「南瓜汁(かぼじゅ)特煮 ……還有黏黏梳打(ねろねろソーダ)!?咦,這家有梳打了嗎?」
「欸嘻嘻,用零用錢買了」
「加上蓮姐姐的分,買了三個!」
兩人吹噓過後,開始往桌上擺上餐碟。不管家內灰塵四起,兩人一直跑來跑去。
幸福在此。顧念與想願包覆傷痛。無可置疑,那是齊整的家。
--早該明白。心裏甚盼放空享受。
我有權享受。名為涅爾 的我對自己如此說。
但是,我。
早該亡失的"我",留下一言。
在心臟底下說--錯了。
「……姐姐?」
「……哪裏痛嗎?」
涅爾握著拳頭,微微顫動。
沒有自覺。並非憤慨,亦非悲憫。
身體無從知覺,無意識下涅爾如此。
「涅爾……」
緊握的拳良久才緩緩放開。
失卻力氣。微微的,搖頭。
她們察覺,臉露擔憂。伊恩的眼神更是填滿哀慟。
小孩卻只能忍下。即使話將從口洩,還是硬塞住了。
「......明天,明天食吧?冷了再煮 就好了呢,沙妮」
「是 …………是啊,這才最好呢。姐姐,實在累了。我要睡時也不太想吃的」
「妳們 ……!」
蓮和沙妮死守著笑容,伊恩 緊抱著她們。臉上是,決堤淚水。
「……涅爾……?」
涅爾動身了。緩緩起步,背向三人。
然後開口。聲音空虛冥冥。
「…………我想一人…………」
伊恩、蓮、沙妮,甚至貧民窟任何一人,也無法喚止,涅爾那要逃脫燈光毒蝕的背影。
*
漆黑一角,她抱頭瑟縮。
眼愈緊閉,白色就愈發光亮。
毀滅的光。 瀰漫的殺意。狂濤之目。
死寂的世界旋轉,灑下飛礫之雨。正的記憶未能盡清,現化成負的酸滴降注。
未嘗解決。惡夢吞噬黑暗而膨脹,再次現身。
身軀漂成雪白,為消去我,消去我們而來。
「…………為甚麼…………為甚麼、呢…………」
不想已明。質疑也無從否定。
只消一瞥,就知它"和自己有一樣的形狀"。
要殺我?還是,重來一次?
是要殺我。我背離了死的使命,它要再推我掉下雲海底端。
因為我"還在生"。清楚我還沒死。所以加入了騎士隊,要切除我這片癌塊,連同所抱詛咒一併祓除--。
「…………啊……?」
曾經為姐姐的人......當為人上人的人......會待在騎士隊那種地方?
她才智豐厚。她天賦人稟。而她的器量更能完美駕馭才與運。
她能撼動世界。 周遭一切,就連我也認同。--這般的人,待在騎士隊?
「啊…………啊啊、啊………」
就因為我,是我仍在生存。
因為我還存活,她"不加入騎士隊不行"。
我這項詛咒,她不從自己人生祓除不行。必需塗沒I.P.D.血統這最醜惡的污點。
必需証明自己潔淨。必需洗走礙眼的黑漬。
「……沒……沒錯…………絕對沒錯……哈哈……」
"與其連累姐姐的話"
我不是希冀作禱,決心選擇死亡了嗎。
我最喜歡的人,不會因為我,而迷進同一條絕望的道路......
明明決心過。
--居然,還在生。
「……唔!?」
瞬間,眼角竄進一道光。
幽幽映照的月光 ,從棄置一旁的水果刀反射。
在呼喚我。在責備我。
拖累了姐姐。妳要自己清算。
沒錯,那就是手上能達至死亡的手段--。
「…………!!」
顫抖的手拿著它,指向自己的喉嚨 。
要何種力氣,要多大意志,才夠刺穿這道頸脈呢?
姿勢?角度?
迷惘就只會痛。痛就只會迷惘。只靠一次 ,就要精準作決。
就蹲下身,好直倒在刀尖上吧。如此,倒下的一瞬就會筆直貫喉。為免刺偏,先往喉外一插。
「…………咕……唔」
刀刃破爛,撕削皮膚。
痛楚一脈一脈的傳來。好疼。
好疼。是何時開始,會這麼怕痛呢?
怕痛只因怕死。絕非如此。我最初就在尋死。
可是,不知何時。何故,我會--。
「…………!?」
一瞬,強烈的抗力推回雙手。
刀刃不只不進,還脫喉而去。為甚麼?某物對抗著我嗜死的欲望,分隔我和痛楚。
『偷了』
「…………!! 可惡……唔!!」
伊恩的面容大剌剌的顯現。最初,她用此面容,就此偷了我 。
其時開始,我已成為伊恩的擁有物。所以絕不容許擅自死去--。
「這算甚麼……!!」
甚麼是最重要。 不,重要的,早該已消失殆盡。
為姐姐。為伊恩。為自己。
該死。不可死。想死。
刀刃既進且退。去而又來。已不知道,握緊的手流著的為何物。
意識消褪。不再想了。
和那時一樣。乘著風的話,我終會,落下--。
*
睡床沾滿了血。
早上。睡眠與恐怖間往來數百次,夜已化光,太陽照著涅爾的身軀。
該待多久才能墮下。明明血已流過。卻沒倒下。身體還存活。無比詫異。
果然,還是要一氣作決。-- 涅爾集中力氣往肌肉上,提起顎頭,刀刃往頸心猛塞。
從未體驗的感觸壓潰喉心。撕開外肉,逼近生命中核。
那一瞬間。
「「姐姐---!!」」
「……!」
思緒重設。蓮和沙妮那熟悉的語調衝擊著涅爾的腦海。
經驗談。過往有一次, 她們就是如此逼切,告知超乎常態的危機。
一知悉,涅爾扔掉了小刀,用捨棄的衣服碎件牢牢裹著面部,砸破閉緊的窗口。
「……說!」
「姐姐……被騎士、被壞的騎士抓了!」
涅爾不聽全部,就踢開窗花。
用沾血的手擦過眼角,往兩人所指的方向奔跑。
*
「--妳,算I.P.D.?喔呵,多問了」
「……抓住,人的頸項……! 第一句話說,這些……!?」
「答“是”或“否”就好吧,真麻煩。嘿嘿......唔,不是有嗎」
純白的甲冑。背上的槍粗比鋼條,裝甲連關節也完全掩蔽,該說是鐵板為妙。
男人一身裝甲,手腕卻能輕輕舉起。 一邊舉起伊恩,一邊用小刀剖開衣服。
「喂,再動就刺妳重要的 “這裡”了。那,答不答」
男人用刀背敲伊恩的鳩尾,表皮上那像痣般浮現的紋章。
該刻印為織詩人的証明,是關乎個體生命的“最重要的部位”。此處遭蹂躪,無人能不抱驚恐。
「……是啊……那又怎樣了……!」
「喔喔,被抓住弱點還這麼生猛。我不討厭咧」
男人哼一聲笑,用小刀細心地探著紋章邊緣,試探那倔強的視線何時會塗上恐怖。
途中,男人口吻暢快,眼神卻不快的道。
「 嘛,帶妳回去充作功勞也好。……小姐,認識“礙著我們工作”的人嘛?」
「!……就算知道,誰會說給妳聽……!?」
「 ……哼哼,這可好玩了。死不肯說,就催一催看看嘛......!」
言後,他邊握緊小刀,邊握拳朝往伊恩的鳩尾。
伊恩哎緊牙關,覺悟骨骼甚至內臟破碎。
瞬間,影子遮掩陽光而來。
「唔嘿!!」
咯叮!--男人往別的方向揮過手臂的一瞬,男人的鎧甲伴撞鐵聲響亮的震動。
隨腳步聲從後方響起,男人「嗯」的一聲丟下伊恩在地上。 伊恩滾地數回停下,知悉最壞的情況發生,叫道。
「蓮!沙妮!早說過別叫涅爾來會騎士隊!」
「但是!」
「我們放不下姐姐啊!」
男人咧嘴大笑,抽出背上的長槍,緩緩的,鄭重轉眼往背後。
眼神滿是捕獵的悅樂,直視影子的姿態。
「……哼,哼哼,親人愛呀,真感人喔。這下就釣到大漁了。要用餌,果然還是活潑的小孩最好了」
「…………」
「這身勢 ……身軀小但不會錯,妳就是傳聞中的“貧民窟之主”嘛。噢,這只是這邊的叫法。妳啊,害我們在貧民窟的“工作”全部化為烏有啊,才這麼敬重的稱呼呀」
男人打量著涅爾般眺望,眼神不像是對著纖小的少女的視線。話語底下,他熟練的眼光不含一絲驕傲與輕侮。
男人吹響口哨。其身後廢墟出現兩名白裝束的女性。
「織詩人 ……!?身子粗壯,膽卻縮水啊!騎士就該像個騎士的一對一!」
應對遠處的伊恩,男人自嘲一般的笑,卸下頭盔的護面罩。
「今時今日還拘泥這些就沒飯混了。都多虧不知哪裏來 的“白色惡魔”!功勞要確實按下,不然就全被那小伙子搶走!」
「白色惡魔……就是先前的……?」
「正一煞星。不單挖掉我僅有的薪資,背後還有大鐘堂高層在撐。當真橫行天下,我不知多麼想生作良家女孩大灑魔法 呢」
語畢,男人雙手架槍定勢。同時背後織詩人開始詠唱,光彈在頭上膨脹 。
面對多對一情形,涅爾仍一動不動。冷靜測量彼我距離後,她一瞥伊恩,向蓮和沙妮叫道。
「帶伊恩走!快跑!」
「別想得逞--嗯嗯!?」
不待眨眼,涅爾手上光彈已脹大。男人驚愕間趕快防守。
涅爾隨即一顆往伊恩前方,另一顆往男人腳邊扔,並隨砂塵衝往男人。
逼近的一瞬,一陣風抹清了視界。男人正應其突襲而突刺,而涅爾則事先預備鑽身拉近。
「甚麼!?」
劍戟聲響。傾注滑鏟起勢的一踢命中男人的腳踝。
--然而,其足穩重好比巨樹,毫不動彈。涅爾嗟咄下鬆膝,變換餘威為彈力,沉軀後囉拉開距離。
「長眼光了。雖知會是好手I.P.D.,但還更出乎意料呢。動作的精度、速度、力度已經超越大多數人了。走運了,惡魔還在外勤,這下全都是我的功勞了」
背後那兩顆光球已膨脹完滿。經精細挑選的第三世代,其詠唱速度已十分快,二人一組之下空隙皆無。
牽涉魔法的戰鬥,一旦完成就已決定勝局。能超越魔法的只有魔法,沒有像鋼板般堅硬的盾牌根本無法抵擋。
「剛才的第一發開路給小孩跑還算精妙,但可不夠聰明呢?短短時光夠盡興了!」
光的奔流剎那間飛來。涅爾雖微微動口,仍一動不動,敵方只覺她在認命。
轟聲與閃光中,七色光紋散射。無人認識,其為何方彩照。
「噢喔啊!?」
鎚鐘波動遠揚,彈走鈍重的鎧甲,不斷摩擦地面。
謳者,全身鱗片硬超鋼鐵,堅韌無比。
只顧依賴鎧甲重量的男人,不足以承受那巨大彈丸。因他的覺悟還不夠“重”。
「嗯咕……可惡,是這樣的“魔術”嗎……。累我屁股弄污,妳也有兩下……」
「……還很輕」
「說……甚麼……?」
男人脫去頭盔,目露凶光凝視涅爾。被說到痛處,男人悔恨的猛搔頭髮。
還想勝負已分。 背後兩名織詩人開始退縮,似是喪失戰意。
--但,下一瞬間。
「……呼…………沒辦法了」
「…………?」
男人表情微微泛黑。涅爾無法究明其含意。
但她嗅到,那並非使虛。有重大危機正潛伏背後。
隨即,她察覺,最壞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 小姐這麼敏銳該明白了吧。反正勝者為王反者為寇,規條也好精神也好都全喂狗吃啊。喂,動手!」
「……!!!」
聽見男人指令,道路背後出現一大群人。
三、四、五......數名大鐘堂騎士纏上同一副鎧甲,兩手各握緊小刀和人質。
「蓮、沙妮……伊恩……!」
三人本該逃脫,現竟在敵人手中。
男人最初已在此按下保險。男人冷酷的看著涅爾。貫徹手段的冷酷神經 ,至為軍人的所以。
「姐……姐……!」
「放手!對小孩出手,還會是騎士隊的行徑……!?」
刀腹貼近伊恩挺張的頸項。伊恩為那無言脅逼“閉嘴”而閉口。
「少辯駁,這可是反逆罪。妨礙國家公事,那就理所當然啊?誰管是女人還是小孩啊」
「卑鄙……!」
「眼前兩名I.P.D.。放著會害數十人被殺。為驅除風險,保障大多數的生活才是騎士隊的工作。沒辦法呀,這世界早就淪落至此呀」
男人撿起戴回頭盔。
雙眸看著涅爾,神情無機質,不再存有先前的情感。涅爾察覺,自己剛才到此也在被擺弄。
底子被揭穿了。那才是對方的目的。為防窮鼠嚙狸,男人早已準備妥當。而我正正“咬空了”。
工作不存異心。捕獵不留溫情。那才是,騎士真正的姿態--。
「我就是這樣活下來。做不到的傢伙全都死掉了。人生無常啊,要恨就恨自己倒霉」
架起護目罩,踏步 往前。鈍重的鎧甲,動作比先前要快得多。
刺槍一瞬逼近眼前。其技絕妙發揮長槍之長,涅爾雖下顎傾後躲過重擊,還是被連鱗削掉臉頰。
震盪直達腦海。視界混濁間,甲冑步步逼近。
槍鋒描目而至,後傾。而體勢力度不足。
鈍痛。側腹亦受一牢。
「……呃!!」
眼睛因痛而瞇,瞬間男人又再踏前一步。
為釘住這躬屈身軀,鐵骨又擊碎了腿上的鱗。
「――」
*
本就纖小的身軀,被踢至半空。
腳已不能動,少女只有在地面翻轉。
血線拉滿地土,身體動彈不已。男人乾涸的眼一瞥,就回頭抬起通訊器。
「札多拉A2、已收容兩名潛伏I.P.D.。其中一體似乎為高等級......是目標不會錯。另外還有小孩......不,沒甚麼 。我都有點累了,就別--」
世界上下倒轉。
--我到底在,做甚麼,了。
無法殺死自己。也無法為伊恩而死。
恥辱的俯伏一地,就快又,回到那病床上。
「到此,完畢。--你們就隨便放小孩走。 你想小鬼會鬧甚麼呢。喂,該是時候閉嘴了」
「不要,要去我也一起去!!」
「 和姐姐分開受夠了!已經受夠了!」
「蓮! 沙妮!妳們要堅強地活下去……!只有這樣了,這個世界上……!」
--我發過誓,要為棲息的家,獻上這副身軀。
是否謊言。我是否只不過,是在死抱虛偽的人生苟且過活呢。
否。這種人生,我才不要。絕不想要。
「…………涅爾…………?」
--死。為得釋放而,死。
為重注失去的所有。為重注歸零的我。
萬千理由去尋求,死。
「隊長,大件事」
「別吵,少長篇大論!真是的,最近的菜鳥不知長輩心。要是不練練怎樣辯論,你們將來--」
--既然發誓要獻呈所有予伊恩,就履行然後再死。
既然立誓要守護所愛的居所,就完遂然後再死。
要成就兩者,首先,要先殺掉那群可恨之徒--
「…………啊啊……」
--身體,很輕。
是嗎,委身於感情,原來如此。
定必,我將不再是我。但已遠比,無事可為就了結好得多。
「涅爾 ……!?不行,不要變成那樣!涅爾!?聽見我的聲音!?涅爾!涅爾----!!」
--那就是,我所吸過的黑。
為守護白色的世界,神賜予此醜陋的盾。
沒問題。即使不知歸途,我總知道回去的方法。
頓騰 頓騰--聽見了。看見了。
明亮雪白,照耀我的光芒。
「隊長,後邊--嘎」
「嗯 …………喂,喂,剛才那倒在地上的去哪了。喂,回聲話啊,妳啊妳…………喂,去哪了」
「隊長--噢嗚」
「 !?喂喂,你們去哪--」
周遭騎士,每呼喊自己一聲,就失蹤一人。
一個接一個的消失。視線緊隨,見到某影子在飛劃。
猛轉過頭,男人才終於鎖定影子的 “尾巴”。
--尾巴?
「…………逃……」
「涅爾……!?吶,是涅爾吧--哇啊!!」
瞬間,砂塵隨轟隆聲飛舞。
男人轉身往後方。脂汗滴下幾重,只希望這是場夢。
消失的騎士從天掉落地上。既不是夢,又是甚麼情況。
「…………惡夢,嗎…………」
它佇立在,砂幕中 。
是惡夢。因為它絕非人形。
全身包覆黑色鱗甲。威武擺尾。
四腳纏地。那是,
『緊急狀況發生!貧民窟,札多拉A2確認超高等級I.P.D.反應!對象等級為……9……不,這數值……還能算,等級9嗎……?』
「……是嗎…………一隻…蜥蝪…?」
男人的聲音在此止絕。
前回:愛狄露-歪之二-
次回:雙極-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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